从电影《海边的曼彻斯特》理解哀伤的五大历程

“人是被抛入世界的、能力有限、处于生死之间、对遭遇莫名其妙、在内心深处充满挂念与忧惧而又微不足道的受造之物”，海德格尔如是说。

人生本无常，在我们的一生中，很多事都会让我们体验到哀伤和悲痛。失恋、宠物死亡、重要的人离世……当这些重要的人和事离开我们时，我们会觉得难以承受，感到心碎。

电影《海边的曼彻斯特》就是一个有关丧失与哀伤的故事。由卡西·阿弗莱克饰演的男主角李，原本生活在一个叫做曼彻斯特的海边小镇。多年前，一场火灾夺走了他的三个孩子的生命，妻子也因此离开了他。李背井离乡，前往波士顿成为了一名维修工，又在多年后，由于哥哥的去世回到故乡，照顾哥哥的儿子帕特里克。

关于哀伤，美国精神科医生伊丽莎白·库伯勒-罗斯提出过一个理论，在面对打击与丧失时，人们的感受一共有五个阶段。我们就来透过电影，结合五阶段的理论，看一看人们是怎样体验哀伤的。

阶段一：否认

当打击与变故突然降临，我们的第一反应往往不是悲伤，而是震惊和否认：这怎么可能？怎么会这样？这不可能是真的。

电影中，当李回到家，看到自己家的房子浓烟四起，火光冲天，看到妻子在无助地呼喊时，他像是原地冻住了一样，神情震惊，一直下意识地抱着购物袋，没有什么反应。相较于事发时处于现场的妻子，迟来的李显然还没能接受究竟发生了什么。

图/《海边的曼彻底特》

在重大变故发生前，我们所理解的世界是可控的，安全的，我们不会突然失去挚爱。当事情超出了我们的理解范围，我们就会拒绝接受事实，否认事情已经发生了，采取回避的态度，因此情绪上也不会有波动。这时候，我们还不能明白失去意味着什么。

阶段二：愤怒

当我们意识到了失去的再也回不来了之后，就可能会进入愤怒的阶段。这可能是对外部的愤怒，比如想要为已经发生的悲剧找一个替罪羊，认为是别人搞砸了一切，或者是愤怒于命运的不公；同时，也可能是对自己的愤怒，恨自己的无力，认为一切都是自己的错。这时候，哀伤的表现也会从茫然无措转变为怒火，我们可能会很容易发脾气，甚至有暴力的行为。

李的愤怒就是针对自己的。那场带走了三个孩子生命的大火，是由于他的过失导致的。在警察局里，当警察告诉他，他确实犯了个严重的错误，但是犯错不会被法律惩罚，他可以离开了的时候，他并没有感到释然，而是无法理解这个结果。在李看来，这不是个可以被原谅的错误，他认为自己应该受到惩罚。

图/《海边的曼彻底特》

在他明确知道自己不会被惩罚时，他尝试过结束自己的生命。此外，当他为了哥哥的事再次回到故乡时，在街头遇到了他的前妻。旧事重提，他再次回想起了对自己的愤怒和愧疚感，他选择了在酒吧里故意跟人打了一架，通过暴力发泄愤怒。

阶段三：讨价还价

到了这个阶段，人们仍然表现出对现实的抗拒。不同于第一个否认阶段的是，处于此阶段中时，我们知道这件事已经发生了，但是企图修改事实。我们可能会感到愧疚和自责，希望时间能够倒流。我们会想要做点什么，借此避免痛苦。

对于李来说，火灾发生后的多年里，他一直生活在后悔与自责之中。他会梦到女儿们对他说，我们身上都是火。他也可能在绝望中，不止一次想过，如果那天晚上他没有和朋友玩到那么晚就好了；如果他没有喝酒就好了；如果他去便利店之前，把火炉栏放回壁炉里了，或者是半路想到时选择了回家查看，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。

图/《海边的曼彻底特》

经历了愤怒之后，我们会希望改变已经发生的事，开始和自己、和医生、和自己信仰的更为强大的力量讨价还价，认为只要自己愿意付出一些什么，或者是改变曾经的做法，失去的人就还能再次回到身边。但这种愿望是无法实现的。

阶段四：沮丧

到这个阶段，我们已经知道了讨价还价是没有用的，无论做什么都于事无补。我们会感到无法回避，也无法缓解丧失带来的痛苦。这会让我们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意志消沉、自暴自弃，我们会对任何事情都不再有兴趣，感到再也无法快乐起来，也对自己和未来都失去了希望。

这就是影片一开始李的生活状态。他是一栋大楼的维修工，独来独往，日复一日地扫着出租屋门前的雪。在大楼的其他租户的眼里，他是没有礼貌，不友好的。在管理员眼里，他的工作做得很好，但总是因为态度被人投诉。而李对这一切都没有兴趣，无论是被租客投诉，还是有异性向他示好，他都无动于衷，只是机械地重复每日的生活。

图/《海边的曼彻底特》

李也曾有过快乐的时光，与女儿们玩耍，跟哥哥和侄子出海，有很多朋友。失去了女儿后，李变成了影片开头的样子。他的世界好像蒙上了一层灰色的滤镜，只留下了痛苦和失落，不再有快乐。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中，李的哀伤都停留在了这个阶段。再次回到故乡，李在街头与前妻重逢。前妻明白了李经历的这些痛苦，希望为自己以前对李说过的话道歉。而李连“心碎”的感觉都无法表达，他无法留在故乡，不能再跟前妻一起吃饭，无法对他人讲述自己的痛苦。

阶段五：接纳

经历过前面的阶段后，如果我们能把哀伤和丧失整合进新的生活之中，接纳了已经发生的事实，尝试适应新的生活，就会到达接纳阶段。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不再感到悲伤，而是即便悲伤，我们也可以继续生活了。李的前妻与他重逢时正是在这样的阶段。她仍然为女儿的去世感到心碎，但是组建了新的家庭，孕育着新的生命，带着对女儿的思念开始了新的生活。

在接纳阶段，也许我们人本身没有变，哀伤变成了身体里很小的一部分，不再对我们有那样强烈的影响了；也许是我们变了，变得能够承载和体验哀伤了，能把哀伤整合进对自我的认识中，知道它成为了我们的一部分。美国白人说唱天王Eminem的《BeautifulPain》中有这样一句歌词，“伤口痊愈，伤疤依然清晰（翻译）”。尽管过去的伤疤让我们隐隐作痛，难以忘怀，但是它已不再流血，它成为了一道我们能正常感知的伤痕，记录着我们与痛苦抗争、协商的历程。

李正在开启这个阶段的过程中。在影片的结尾，侄子帕特里克问李为什么不能留下来，李终于承认了自己走不出那段过往，并给了帕特里克一个拥抱，这也许就是李变得能够去体验和承载哀伤的开始。

也许他再也回不去以前那样的生活，但他能够再次露出笑容，寻找新的住处，希望新家里能有一个留给帕特里克的房间。回到曼彻斯特之前，“未来”对于李来说是不存在的，而他现在开始期待未来的样子了，也许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。

图/《海边的曼彻斯特》

并不是每个人面临哀伤都一定会经历这五个阶段，它们也不一定完全按照这个顺序。对于不同的人而言，即使是相同的情绪，每个人的体验也可能是不同的。面对哀伤，我们有自己独特的体验，也有自己的处理进度，快慢并不相同。而相同的是，我们可以慢慢地适应失去我们所爱的人和事之后的世界。

在我们的心里，我们可以永远给他们留有一个位置，以我们自己的方式与他们保持着联结。或许，这正是《寻梦环游记》广受欢迎的原因，它触动了我们内心最柔软的部分，引领我们思考如何从已逝之人身上汲取未曾远离的温暖，那就是——带着思念和纪念，继续未来的人生。